模糊的誘惑
Hi there,
假使你近視,做愛的時候會戴眼鏡嗎?字級 12 點的印刷品,我裸視要拿到眼前 10 公分始能辨認,而我做愛幾乎都不戴眼鏡,因為眼前一片模糊,我更能投入其中、鄭重其事。
近視深對我的另一個「好處」是,我的身材從來搆不上(男同志)主流標準,裸體多少會自卑。不過,只要不戴眼鏡,見人不識人,我就幾乎不會在乎自己的身體形象,彷彿人也不識我,可以自在泡湯、游泳了。
上週提到「容許別人看清楚自己,是權力凌駕對方或自信的展現」,而模糊的效果相反。模糊降低激擾,減少人經受他人在場的壓力,可說是自貶權力的展現,藉此換取自由行事的餘地,跟退隱與蟄伏是類似的邏輯。
模糊在十九世紀的西歐一度浮上檯面。成書於 1790 年代的《威廉.麥斯特的學徒歲月》:
我 [威廉.麥斯特] 在生活當中總會發現這些輔助我們感官的工具 [眼鏡] 並不會促進人類的道德。戴眼鏡看東西的人覺得自己比實際上更聰明,那是因為戴上了眼鏡,他的外感官就與他的內在判斷力失去了平衡;而更高等的文化是只有它的第一流人才,才有能力在他內在真實的東西與這個由外而來的虛假東西之間找到一些平衡。每當我戴上眼鏡看東西時,我就是另外一個人,並且不喜歡我自己。我看到的比我應該看到的還要多,而這個我更清楚看到的世界並不與我的內在保持和諧,並且在我滿足了好奇心、明白遠方的東西可能有什麼特徵之後,就會立即摘下眼鏡。
言下之意,(視覺)資訊過剩會擾亂感官能力跟判斷力的平衡,而兩者平衡是比較可欲、甚至可取的情況。威廉——或歌德——似不考慮讓內在順應激擾,卻容許自己屈服於好奇心。換句話說,無法、或不討論如何安頓「心魔」,這落落長的一段話形同假道學。
有飄移不定的人心,就會有為幻像下錠的先知。接下來在藝術學生和年輕藝術家之間出現一種想法,即堅持模糊,跟一般人盡量看清楚的習慣劃清界線。不論是抹暈炭筆素描,或是在風景畫裡消除「景深」,這些技巧本用於營造氣氛,營造自貶而無所要求(!)的印象,但這會兒,把司空見慣的事物模糊得面目全非,更具備否定正常(即其描摹對象)的意涵。
攝影的發展讓清晰的圖像得以留駐,有趣的是,攝影一開始被時人認為是一種技術而非藝術,於是攝影師反而想方設法模仿繪畫,包括用各種曝光或後製手法製造模糊,沒去不需要的細節,藉此把攝影拱進藝術之林。
歌德對模糊和清晰的舉棋不定,其中的曖昧,受到繪畫與攝影的先鋒派善用,彷彿能讓人看不清楚就能脫離此岸,移動尊臀到只剩下表面的藝術實在的彼岸;或者是有辦法將主題從喧囂事物中間凸顯出來,主題就儼然獲得了神聖的光暈(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時代的新海誠光暈又是第三種邏輯?似乎可以重新思考)。
今日我們看到畫面上明顯扞格的元素(粗糙的 3D 建模「外獸」衝進畫面,手繪動畫突然插入像素畫面)、動作磕磕絆絆、聲優棒讀、剪接轉場生硬,往往就說是低成本製作、動畫組窮酸。但如果從「自貶權力的展現」這個切角來看,其中部分窮酸行徑未必不能寄生上流。
事實上,也許只是行銷用大內宣,但近年似乎出現了近視不必「矯正」卻需要「管理」,以及視力「正常」不等於視覺效能優良的觀念。
愈能切分脈絡管理資訊,就有必要重新審視模糊和清晰的界線,是不是變得更動態,甚至意涵已有所改變。否則我們不見得能看得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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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w notes
- 本期大部分內容綜合自《模糊的歷史》
- 《威廉.麥斯特的學徒歲月》:附帶一提,「我愛你,這與你無關」也出自本書。
- 消除景深:例如十九世紀前 10 年,Caspar David Friedrich 的 〈海邊修士〉(Der Mönch am Meer)。
- 用各種曝光或後製手法製造模糊:例如 1906 年 Clarence H. White 的〈Entrance to the Garden〉、1910 年 George H. Seeley〈Spring〉。
- 將主題從喧囂事物中間凸顯出來,主題就儼然獲得了神聖的光暈:例如 1903 年 Eduard Jean Steichen 的〈Rodin〉。
- 粗糙的 3D 建模「外獸」衝進畫面,手繪動畫突然插入像素畫面:《在無神世界裡進行傳教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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