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英雄之旅
Hi there,
感謝各位上週的回饋。之後會維持「每週不同題目，前後週不一定連貫」的形式，也會增加介紹單部作品的比例。
二十幾歲以前，我對恐怖片或驚悚片沒有特別高的興趣，直到跟男友同居數年、跟著他看，才有所接觸，甚至養出對這些片型的愛好（同時間接受的還有貓），尤其近十年 A24 等服務分眾的製作公司嶄露頭角，讓我們能在電視機前分頭奔赴異境，約會在他方。
男友下班後都是午夜場了，我隔天沖咖啡吃完早餐不想晚於 8:30，所以一部電影我們大概會分好幾個 30～40 分鐘、誰想倒轉就倒回去看。這類電影大多介於 90～110 分鐘，通常 3 個晚上完食。
近期印象深刻的一場戲是這樣的，那是電影的第一場戲：馬場有一對老少黑人，老的一邊上馬一邊跟少的說幸運的話就不必賣馬，鏡頭帶到少的低頭撥號（折疊式手機），突然一陣細碎但銳利的風切聲，沙地彈起好幾道煙塵，少的茫然轉頭，看見老的坐在馬上，又一聲，老的頭垂向地，再一聲，馬也低頭踉蹌一步，老的不一會兒墜馬。畫面切到兒子駕車送父親急救，父親喃喃一些單字，兒子轉頭提詞，要讓父親保持清醒，畢竟父親的右眼窩整個被貫穿，眼球已經不在那裡了。下一幕，我們看到幾個畫面前父親騎的馬直愣愣地站著，鏡頭靠近，馬屁股上插著一把鑰匙。
足以貫穿人類頭骨的力道打進馬肉裡，馬還是直愣愣地站著。
這個手法，片頭其實已經用過一次。似乎是情境喜劇的片場，突然發生暴力事件，一隻猩猩滿手血，在前景氣急敗壞地摘掉頭上的壽星帽，讓人在意的是中景有一只鞋，直愣愣地，垂直站著。
《Nope》屬於影評和一般觀眾評價落差較大（硬要量化的話，爛番茄差 14%）的電影。嚴格說來後段「返回之路」和「死而復活」（按「英雄之旅」而言）偏無聊，但意味深長的幾場戲組合在一起，倒是不乏可玩味之處。
本片討論凝視和經受凝視、觀看與知識的意圖很明顯。容許別人看清楚自己，是權力凌駕對方或自信的展現。叩見要低頭，上位者說抬頭才可以抬頭。另方面，研究與分析總是預設能觀察對方，將對方卡進某套觀察機制裡，開始搜集資料。情境喜劇片場被觀看（並取笑）的是猩猩。發表於 1887 年的〈Animal Locomotion〉裡，被 24 台相機拍攝的是馬和黑人騎師。一旦滿足特定條件，觀看所預設的權力關係可能會被鬆動甚至顛覆，猩猩、馬和黑人都有可能會「暴走」。
如何「滿足特定條件」？在《Nope》裡，猩猩（可能）是因為氣球爆開的聲音而暴走（沒有明確交代），馬是看到鏡中影像會失控，而黑人，歷史或片中都是「不被當（白）人看待」。
片中的不明生物「牛仔外套」會干擾電器，監視器等間接方式沒辦法「看」它，而肉眼雖然看得到它，它卻也因此看得到你——「牛仔外套」補攫的是視線。你看他，他就吃了你，儼然是會動的尼采深淵。
主角身為被凝視的黑人騎師後代，一心想拍到（讓影像變成公共事件）「牛仔外套」，好贖回馬匹。跟「牛仔外套」交手的過程裡，他領悟對方自有習性，觀察出它的習性就有機會加以利用。因著劇情安排，主角不得不當誘餌支開「牛仔外套」，生死不明，但結尾給妹妹一顆特寫鏡頭，表情複雜，先悲後喜，再給觀眾看的畫面是騎著馬的主角，以英姿煥發的牛仔典型姿態，被框在「Outer yonder」（他界）的牌坊下，一旁還有卡通小牛仔路牌指著主角。這一幕彷彿在說：「可以確定的是，主角成了英雄，不論是這則故事的英雄，抑或是妹妹心裡的英雄。英雄只能住在框格裡，只能是影像。」
住在框格裡的主角，從容受被任意觀看，變成被以特定的方式觀看。雖然電影沒有明說，但由此建立的權力關係裡，主角的位置大致是提升吧。費了好一番工夫，付出可不少代價。
結果像我這樣的觀眾，只是被直愣愣站著的馬、立著的鞋，勾走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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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週遇到的有趣事物
- 《螺絲愈來愈鬆》：引人入勝的敘事和細節。
Show notes
- A24
- 「英雄之旅」：據說出自《作家之路》。我覺得這種歸納很蠢，如果出處錯了別怪我，我自始不在乎。
- 《Nope》：目前可以在 HBO Go 看到。
- Animal Locomo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