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來愈不堅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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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在讀《螺絲愈來愈鬆》，它的敘事分攤在幾個人物身上，單一人物再拆成一到六篇不等，大致按時序安排。我剛進入 1990 年代，目前為止還沒遇到性或性別方面的身分或認同議題，往後瀏覽，似乎也不會成為主線。
窩心之餘，本書倒不是完全沒有身分或認同議題，只是作者 George Packer 提上議程的主要是階級和階層的習氣差異，敘事裡的每個人物似乎都安於縱向——從血緣和親緣——界定的身分，而這部分沒出太大問題。
Packer 用城鎮的興衰講產業的起落，例如鐵鏽帶的 Youngstown 講鋼鐵業、Piedmont 地區講菸草、紡織和家具業。1990 年代之前階級不如種族來得矛盾，尤其製造業尚未外移之前，在工廠任職幾乎就能平穩做半輩子，順利買房買車，直到 1980 年代末期，業主紛紛把能變賣的權益都賣給私募股權公司，前者將家族、後者將總公司遷離發家致富的城鎮，逐步裁撤廠房，直到上萬的工作機會在短短幾年內消失。工人意識到只能靠彼此了，但這個節骨眼才來倡議什麼為時已晚，遑論工人當中一部分拿得到退休保障，一部分還有命另謀出路。年齡、際遇、技能、情感等面向走不開的，才有辦法組織起來。
走不開的，才有辦法形成身分或認同——但走不開本身沒什麼好驕傲。
在性與性別，走不開的就是身體和習氣。而在族群通常是歷史（確切而言是對歷史的詮釋）和語言。
換到族群的身分或認同，我認為這一大段寫得極佳：
我「讀大冊」的最後一年，搬到淡水小鎮住在一棟學生公寓的陽台閣樓，打開向西的一扇門是整片的藍海雲天，遠望出海口洶湧的浪像被什麼擋住，互相推擠成一線白濤。據說是與「紅毛」戰爭時，我們智勇雙全的祖先在那裏自沉了幾艘滿載石塊的船，以阻止敵人戰艦的錐頭直戳入我們的內海；也據說由於這幾船石塊，商船再不能直駛到媽祖宮前，它們轉至新興的海港基隆去下蛋，媽祖宮的香火蕭索下去後來被落鼻祖師取代了興隆。聽慣了人間世的爆噪，每當夜深末班客運車掠過後，我面對暗灰青的海口，仔細聆聽遠方海潮被阻于那一線白濤，不斷的潮騷中會有片刻的寧靜；我感覺那片刻的停格是亂恣橫暴中的永恆，這永恆可以慰我心靈的潮騷，至於小鎮的歷史滄桑得失就不是那麼緊要了。——我聆聽這永恆將近三年。其間每年二月和十月，我在陽台閣樓坐看落日正中沉下海口，可惜「紅圓」沉沒的瞬間從沒有預示給我們西方極樂世界的海市蜃樓；我並不為未現世的海市蜃樓而失望，我大約認知「淨土就在現世」這樣的觀點，但我仍感到無以名之的憂傷。
這段的關鍵字是「自沉」——也是整篇小說的主題——自沉是為了避免外部激擾「直戳入」「內海」。自沉阻塞了原先的流通路由，曾經如何興隆也要輪轉，代價高昂，雖保住「內海」潮騷間的寧靜，但願意聆聽、或說能品味這份寧靜的習氣，多半都是姍姍來遲，譬如這位與「小鎮的歷史滄桑得失」沒什麼淵源的大學生。
這時敘事突然轉到「落日正中沉下海口」，海口就是自沉的地點，而特別用引號括住的「紅圓」，很難不聯想到日本殖民，紅圓沉沒倘若能「預示」「西方極樂世界」即如海市蜃樓，那還是承蒙日本殖民拓深、擴大的現代產業、科技與習氣，這樣的歷史才成為可能。海市蜃樓未現世，敘事者不失望，但感到「無以名之的憂傷」。小說篇名「悲傷」，悲傷有一部分是「沒走完」的現代所迤邐滲漏的，組織液。
沒走完，現代始終沒走到其內部矛盾證明自身實為海市蜃樓的那一步，而沉浮其間的人如何自立、自處的身分或認同問題——假定這是個值得悲傷的問題——那從引文角度來說，根源在阻敵自沉。
就我而言，或許是幸運，我有多大的悲傷大概都在二十歲中段消化掉，剩下的憤怒則在想賺更多錢的努力和親密關係裡磨平。這反正是個以無知為高、處處質疑別人說教來掩護無知的時代，就此而言，比較得體的作法，可能是指出種種「阻敵自沉」之所在。
或許這又太消極。畢竟身分或認同若有什麼好「驕傲」的，應該也在於走不開之後積極運用身邊資源的巧思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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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週遇到的有趣事物
Cal Newport（《Deep Work 深度工作力》的作者）在 podcast 提到 Kurt Gödel 的《哲學筆記》，載錄的各種管理生活與工作的原則，Newport 自認跟自己追求深度的思路不謀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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