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取與百萬匹馬力
Hi there,
手上現金超過 40 億美元的 Netflix,應該是地球上最有本錢投資內容的公司,畢竟銀彈之外,他們還有觀看行為的資料,理當比觀眾還了解觀眾。儘管如此,資料和演算法對娛樂來說著實是兩面刃:當我按一首曲子的 Song Radio,Spotify 當然可以推薦我結構和元素相似的曲子,但很有可能,那首曲子不論作曲、演奏到錄製,包括深受感動的我的情緒,共同構成難以從機率之海撈回來的組合,結果聽了十幾首類似的曲子後,還是只能重播最初那首十幾遍。Spotify 沒能讓我喜歡上別首曲子,我也沒有更被娛樂到。當然,演算法只要一百次裡中一次,我大概還是會繼續訂下去,就像在小島的咖啡潛店,我還是會鼓起勇氣搭訕另一個恰好也在店裡的顧客。
更讓人不適的,可能是被串流時代的複製藝術「強取」的感覺。近期上架的《亞瑟府的沒落》就很有大愛劇場的格局,甚至連《Pluto》都難以倖免。
《亞》掛的是 Mike Flanagan 的名(雖然他只有導一半的集數),Flanagan 2018 年的《鬼入侵》、2021 的《午夜彌撒》都還可以,至少鏡頭夠長、不碎剪,演技或台詞精彩碰撞的戲還不少見。到了《亞》,演出還是不差的,但每一集都是在預料之中的節奏裡可想而知地收尾。或許是為了剪裁成愛倫坡作品的形狀吧,但為了新意(?)而添加的二十一世紀名流生活風格,卻像飽食名流 Instagram 和 vlog 的生成式 AI 吐出來的,厚塗刻板印象,不然趕不及讓觀眾在十幾分鐘內認定此人該死。
《Pluto》的問題在漫畫原作,動畫團隊只是讓這一切更難受而已。浦澤直樹從《MONSTER》大獲好評後,一直刻劃著「陰謀論式正義」——祖克柏確實是蜥蜴人,但總會有個傻瓜勇闖共濟會的會堂,帶回真相。但經過《二十世紀少年》到我無法看完的《Billy Bat》,儘管在後者裡陰謀達到穿越時空的規模,我認為浦澤並未更上層樓。與其找尋通則,定點開採通常比較容易發掘人類活動的實情。浦澤的閱歷沒有拓深,導致他說故事的 groove 沒有長進,敘事老是同樣的節奏。談創作與權力或「世界的背面活動」,今敏的《OPUS》顯然更高明;論節奏感,《獵人》友克鑫市篇或《鏈鋸人》都精彩多了。
更慘的是,為了製造效果,不得不泡製符合刻板印象但毫無深度的角色。《Pluto》諾斯二號那段,除非把諾斯二號的發言全當說謊,不然就只是一個固執的人及老才被另一個無視其人間成就的固執機器人衝撞,人破防後立刻失去機器人,如此索求觀眾同情共感。看漫畫的時候,翻過去便是新頁,索求不強烈,但動畫一小時,作畫、音樂、演出環環相扣,又是另回事。
手塚治虫原作《世界最大機器人篇》裡開發諾斯二號的博士,氣沖沖要諾斯二號痛扁來襲的布魯托。被挑戰的是作品,被挑釁的是自我。布魯托獲勝離去,博士癱在廢鐵堆大哭。大怒又大哭,即使閱歷不深的讀者也看得懂博士為何而怒、為何而哭。要諾斯二號回來練琴的鄧肯爵士獲得浦澤直樹大力鋪陳,卻沒有更「難懂」,或說讀者不得不問:為什麼這麼長的時間裡,你毫無長進。換句話說,漫畫和動畫三番兩次秀出關鍵影格,鄧肯爵士受傷害的「原初場景」,徒然凸顯情節的生硬。
這種索求,近年被起了一個稱呼叫「情勒」。面對這些處處情勒的作品與手法,我不禁想念寡情、幽默,或更傾向分析的作品。勒索不合道德,被勒索的一方大有正當性要求對方停止,但這也是人軟弱的根源。面對勒索,就算不照樣勒索回去,至少要嘗試生產權力,使盡手段抗衡。做不到的時候——例如面對滿手現金的串流平台——好歹寫點什麼,弄清楚勒索的手段,哪怕智識寸進也比只是喊停好些。
獲得一百萬匹馬力的阿童木君,被說是怪物,暗自難過,但沒有一百萬匹馬力,根本連上場的資格都沒有。
同樣,歡迎轉發給你認為會感興趣的朋友。
做了表單,讓你可以分享想法、評論本週內容無聊或有趣、敲碗題目或向我提問。歡迎給我回饋:
👉 與我分享你的想法
本週遇到的有趣事物
Show notes
- 手上現金超過 40 億美元的 Netflix:🍿 The Rise of the House of Netflix
- 陰謀論式正義:《陰謀辦公室》(Inside Job)真是有趣多了。
- 把諾斯二號的發言全當說謊:既然機器人可以固執地違逆「不要動我的鋼琴」的指令,當然也可以說謊,畢竟「固執」= 存在權限更高的指令,可以覆蓋其他指令。不論那是「擇善固執」還是「我分析的資料發現你的童年記憶有缺失值」或沒說出來的部分(= 你在說謊)。因此飛回波希米亞那段就全部讓諾斯二號口述,沒畫出來。
- 鄧肯爵士受傷害的「原初場景」,徒然凸顯情節的生硬:了解人物的「內面」真的會更了解這個人物嗎?這大概是更值得深究的問題。我極其懷疑,如我懷疑散文有什麼黃金之心(又不是 JOJ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