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一起看動畫
Socotaku 即將出版「異世界」動畫評論。這將是第十刊,成員換了一批。藉此機會,身為創始成員的我,回顧當時為什麼會開始做這件事、我怎麼看待它。
Hi there,
Socotaku(帝大社研宅學組)的第十本動畫評論刊物即將付梓。探討「異世界」的這一刊,評論員已換過一批,創始成員分別浮沉。趁此機會,想回顧十年前的契機。也可以當成我從 Socotaku 畢業的感言。
如果你好奇這個社團在做什麼,show notes 有 Socotaku 的官網連結。但一無所知也還是可以讀下去的。
一開始總是有點志氣,沒什麼計畫。
Kimball(下簡稱 K)和我是研究所同學,fallengunman(下簡稱 F)是才情洋溢的同校學弟,2014 年應 K 之揪,一起來寫動畫評論。F 涉獵大量科幻和奇幻作品,國中跟著哥哥看動畫,不但閱歷深,切角更是別出新裁。我二十多歲才跟風,當時也是看什麼《Code Geass 反叛的魯路修》之類的「爽片」,資深御宅,或說動漫婆羅門津津樂道的作品,我多半沒看過。不過 F 說「日本人的東西在這裡發生了質變,我們要做的是把在這裡發生的質變弄清楚」,而 K 寫道:
評論不是感想,不是簡單的說出那些未經反思與整理的個人的直觀想法。評論是將創作的內涵彙整、整理、分析、澄清之後,再將值得關注與思考的部分表述出來…。
夾在 F 和 K 這兩句話中間的,是許許多多待解的問題。
1.
之所以要寫動畫評論,主要是想回應台灣社會對御宅的看法。此外,也想對台灣以御宅、ACG 或動漫愛好者等方式自居的人怎麼看待自己,有所回應。
然而直接回應,恐怕落入幾種窠臼。
當時台灣社會對阿宅的刻板印象圍繞著性,主要是猥褻(或用黑澀會美眉的說法:宅男都是變態):對非御宅族社交能力低下(或:敝帚自珍,不想浪費時間跟非同好攪和),通常沒有現實中的對象,卻有二次元或抱枕、模型的老婆和老公。綜合起來,阿宅似乎是一群會用讓女生不舒服的方式表露性慾——也就是猥褻——的(男)性。
另方面,動畫與漫畫角色幼態卻不避裸露,胸臀凸顯,表情淫猥,當時已經為社會大眾所關切,近年在保護兒少的大傘下,持續跟「動漫愛好者」折衝。
2014 年時,有個十幾歲的少年在 YouTube 上發表影片,一個人對著鏡頭疾呼,意思大致是「網路上或媒體上對宅宅的刻板印象,只是少部分人的作為,大部分的人就像喜歡別種興趣的人一樣」。
區分好阿宅和壞阿宅、正直的和猥褻的阿宅,冠上「宅」的行為「只是興趣」,這是第一種有問題的策略。
我們淺淺察覺,台灣人「橫的消費」日本動畫、漫畫,缺乏「縱的繼承」,不宜套用岡田的世代論,而動畫和漫畫裡的性,非但無法切割,更不該擺弄得神秘高深。
以轉生的名義,讓小男孩帶著(前世的)二十幾歲御宅的意識撫弄女性胸部,這些肉眼可分辨的性,不需用熱血遮掩。另方面,像《新世紀福音戰士》那樣,在高反差的光影和精神分析的術語之間演出的、少男少女的性,更加不該「被精神分析掉」。
性有層次,但探究不同層的意義,不該把表層「昇華」掉。這是第二種有問題的策略。
2.
除了性之外,動漫作品裡多的是議題。日本之所以是動畫文化的出口國,健全的產業是一個因素。除此之外,創作者有能力將日本的社會、政治議題以合乎御宅趣味的方式,轉化為作品,作品所流露的想像力又有評論者整理、抽象,讓人們的日常生活能跟觀看經驗有所連結,兩頭互相安頓,形成一個互相支援的生態系。
既然我們離生產甚遠,不如就認真一點消費吧。所以 K 強調用評論的方式,累積本地看待動畫作品的觀點。
至於台灣的宅男(女)、阿宅、動漫迷、飯等身分和認同,各自是什麼意思,用這個稱呼稱己或稱人,體現什麼策略、跟日本御宅族如何貌合神離。這些問題一直留在第一刊的對談,再也沒有拾起。儘管如此,我們從未以「好阿宅」自居,也不曾把日本論者對御宅的看法當成神主牌。
單就評論的品質而言,探討日常系動畫的二刊《日日奇連》,碰觸到「療癒」和「躺平」等、我們時代一般人日常生活的樣貌,或許相對耐得住時間考驗。
當時也曾討論,是不是要做點調查,去開拓動漫祭等活動抓人訪談、發問卷等,拼湊台灣御宅族的面貌。但老實說,比起蹲點握手,我更離不開搖椅扶手。折衷是去活動擺攤,看誰會在擠攘的肥宅間留步,現成資料點。
現場反應不惡,我倒是現成局外人。K 和 F 都能跟來客有來有往,如果沒有別的探詢要招呼,我就聽他們聊。每每延伸到御宅核心素養的作品,我難有共鳴,卻為了人們滔滔不絕吐出名詞和評語的模樣,偷笑兼嚮往。阿宅形形色色,肥瘦香臭,但從動漫迷到鐵道迷,摁對開關,都有機會開啟這種眉飛色舞的模式。
3.
阿宅好相處在於,因為個人喜好的拘泥之處太細瑣,毫不期望別人能共鳴,沒有共鳴也完全沒關係,不要干涉彼此就好。
Socotaku 十年來,佛系求新血,對於彼此評論的方向也持相同態度。旅星、公法、馬克、卡滋馬、Orc、Richmond、殉等相繼加入,大大擴充刊物的守備範圍。一群人寫稿出版,除了企劃吸引人,責任編輯更重要。責編,加上 F 留下的排版空缺,馬克概括承擔。若非如此,F 離世,K 赴美工作,我則是多了一份工作,要繼續出刊恐怕是不可能。
偶爾會想起一起看動畫的時光。那次,大家來我在景安的租屋處,叫 pizza,看《攻殼機動隊 S.A.C》還是《蒼色騎士》(ブラスレイター)——到底是哪部、還是不只發生過一次,我記不清楚了。只記得是一口氣看完,看完頭昏腦脹,還要接著討論。出社會才補完這種大學卡漫社的行徑,簡直像靠著莫名其妙的貸款條件硬買時間,只付利息就能繼續做有趣的事。那無非是因為當時還在摸索怎麼跟社會大學接軌。放棄學院的我們,五年後還是乖乖還本了。
對我來說,剛出社會那幾年,Socoatku 的活動像是一個儀式性動作就能前往的異世界。在那裡,有價值的事物跟「這裡」不同,匯率不同,時間的速度也不同。
我相信那樣的異世界,始終為思考而存在。
這篇寫得有點用力,下週說不定休刊。(我以後要固定放這句,或許也可以當墓誌銘。)
喜歡這篇文章嗎?歡迎贊助
Show notes
ACG:Anime(動畫)、Comic(漫畫)和 Game(遊戲)。
2005 年左右「御宅族」浮入台灣社會的討論:參見傅培剛的碩士論文《台灣「御宅族」的形成及其意義的探索》。
當時台灣社會對阿宅的刻板印象圍繞著性:敏銳的讀者多半已經察覺,阿宅跟同志是「同期」,後來的獸控也重現了類似的發展路徑。把這些標籤往身上攬的人,不論情願與否,都被迫作選擇:要嘛在同路人中區分好壞,不讓老鼠屎壞粥,要嘛不僅擁抱老鼠屎,更要仔細觀察怎樣的屎配怎樣的粥,才能調製出台灣獨特的風味。
跟「動漫愛好者」折衝:遠見報導 iWIN 事件的用詞。
不宜套用岡田的世代論:這當然是簡略帶過的說法,詳細的立場請參考 F 在《擊落導彈的方法》寫的這段話:
在不同土壤上長出來的文化,理當用適合在地的方法來檢視它。另一方面,不僅世代論在這裡不一定是做研究的良好框架,世代論本身就應該要被研究。一方面有混雜的世代,一方面有在這個混雜的世代中積極主張世代論的人,另方面有不知道世代論,但積極主張第一世代的宣言的人。
偶遇的有趣事物
Igor Kopytoff〈The cultural biography of things: commoditization as process〉: 讀 Andreas Reckwitz 的《Society of Singularities》,他的 singularization 概念來自 Kopytoff 這篇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