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沙丘:第二部》:或許是倫理的麻痺
《沙丘》、《進擊的巨人》以及其他許多奇幻和科幻作品,常有主角「偷看劇本」的安排。這種劇情談的是自由嗎?或許不是。
Hi there,
朋友找我去新店的裕隆城看《沙丘:第二部》,不饞 IMAX 大螢幕,而是朋友蹺班走幾步就到電影院,充分賦能。我把下午的會議搬到七張開。這家咖啡舖子鄰近技嘉和 HTC,美式只要 $45,似乎也是左鄰右舍的社交樞紐。健身房教練來拍影片,壓粉不順,點手沖肯亞的銀髮阿姨嗆健身沒這動作嗎。
原來導演 Denis Villeneuve 已經有「科幻大導」的封號——儘管對我來說多是搞砸,但無論如何,進電影院看《沙丘》確保了砂礫和煙塵撒得滿頭滿臉,室內設計和光影,Fremen 聖母和 Vladimir Harkonnen 的服飾材質,還是滿有意思的。
Timothée Chalamet 飾演的 Paul Atreides 壓抑了電影三分之二長度的情緒,在「就職演說」一次開箱,張力十足。這場戲的場景,介於銳舞派對和演唱會之間,地下萬人向螢幕深處舖開,長老圍坐,Paul 一登台就擄獲光。此刻他已經窺破各種可能的過去和未來,如同《進擊的巨人》的艾倫,找出了突圍的間隙,只可惜他在這條路徑上,不能只是個敢死隊員。
知曉「一切」卻陷入失能(萬聖節!無量空處!),反映自十九世紀前二十年「鋪天蓋地的印刷數字」乃至 1990 年代連網人數大幅增加後造成的爆量資訊,激擾心智系統,也成為替「社會現象」找理由時的熱門。與此相反,Paul 和艾倫並未失能,他們獲得龐大資訊加持(empower,在兩個角色身上也都等於附魔[enchant]),知曉其人參與世界前就已經在進行的謀劃,於是,Paul 一邊說著台詞,虛握的手掌一邊翻開、併攏成手刀(這是《沙丘:第二部》最好的動作設計)——他和艾倫都取得了極大的行動優勢。
佔有這項優勢的同時,兩個角色也都陷入自食其尾的虛妄。如果不是為了弗瑞曼人或艾爾迪亞人等大義,如果不圖一次翻牆到隔壁的世界線,那麼他們都會有振盪幅度遠低的路徑。見到所有路徑的同時,他們都只能選擇發動地鳴與聖戰。就此而言,他們失去了自由,偏偏偷看劇本的那一刻,是他們潛能最大、彷彿最自由的時候。
命運天注定,親戚毋計較
這種劇情廣泛出現在奇幻與科幻作品中,我不禁懷疑,投注在這方面的想像力欣欣向榮,是不是因為恰好能對付社會種種不平等加劇所衍生的冒牌貨焦慮、鄧寧—克魯格效應,或是對自身優勢感到理所當然的習氣。
三者分別對應反省自己的習氣時可能有的三種狀態,也就是懷疑自己的習氣、缺乏反思和如魚得水,而這三種情況下的人,都能受到上述劇情安慰。
關鍵在於,上述劇情將選擇表現為沒有選擇。不論佔到什麼優勢,你都可以放心肯定自己,因為你做什麼都對,也都不對。劇情中,主人公再怎麼掙扎,當「第三者」(時間、世界、敵人、經濟、局勢、…)為他作了選擇,看過劇本(佔到優勢)的人做什麼都不對也都對。賦能沒有造成不自由,而是造成倫理麻痺,因為主人公此時已沒有同儕,也就沒有倫理、沒有需要回應的對象,進而沒有責任可言了。
《進擊的巨人》花了許多篇幅刻畫常人在極端情況會遇到的倫理難題,《沙丘:第二部》讓草根(還是該說砂礫的)觀點不時「反觀」主人公和姐妹會,想來作者、導演多少有想到這一層,只是諫山創顯然高明太多。
不過,換個角度說,或許是我們對自由的概念哪裡有誤會,才讓上述劇情看似兩難。往後有機會再細談。
對我來說,既然從沒機會看劇本,只要守住自己操的心,不難避免倫理麻痺。有操心、照顧的對象,就會有立場,進而會遇到倫理的困局,但那通常也是檢討彼此利害和情感的好機會。從反面說,就是別怕旁人說你是個自私冷漠的人。此外,比起檢討自由或倫理,策略,也就是如何集中資源於一處,突破現狀,一直更讓我感興趣。
Show notes
科幻大導:端傳媒下的標。付費牆了我,但一副是要對親愛的 Denis 不友善。
多是搞砸:《銀翼殺手 2049》、《異星入境》。我姑且可以肯定他每部作品都有少許進步,但問題就是在此人「好大」但想像力不夠填充細節。
鋪天蓋地的印刷數字(an avalanche of printed numbers):《The Taming of Chance》。
失去了自由:圖行文方便,簡化成一句。細膩的討論請參考《聯合文學》第 470 期,盛浩偉、李衣雲、楊雨樵、蕭育和的文章。
倫理麻痺:我不想說他們都在重說伊底帕斯的故事,但偷看劇本顯然不會帶來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