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拒絕貧窮，怎麼叛逆
改善不了經濟處境，還能尋求什麼？
對我媽媽來說，叛逆只有一個含意，拒絕貧窮，而且只有一種形式，工作，賺錢，過得跟別人一樣好。她怒斥：『要是你十二歲的時候就送你去工廠做工，你就不會現在這副樣子。你不知道你有多幸福。』
「我媽媽」出生於 1906 年，34 歲生「我」，即使經過瘡痍的二戰，百廢待舉也意味著機會繁盛，人們覺得可以主動拒絕貧窮，或者說，只要不做工，就可以期待會更不貧窮。
80 多年後，年輕人有兩種躺平方式。一種是可望繼承、甚至已獲轉移這輩子努力賺錢、審慎投資，折騰個 30 年才能累積的資產；一種是在諸多低薪、前景不明朗、甚至高風險的工作間兜轉，未能累積僱主會另眼看待的資歷，上 30 歲年薪未破 70 萬元，甚至未達 50 萬元。若投資學歷，要唸到研究所，而且要選對領域，薪資才會有明顯的差異。
文化有差嗎？
稍微對人口作些區分，就會發現不同人群以不同的方式應對貧窮，這衍生所謂貧窮「文化」之說，即某群人的三觀有問題、行事不合「成本最小、效益最大」，導致他們總是作出較難改善收入的選擇。
另方面，有一種研究則把性的實現方式當成「文化」，於是有可能主張這種文化導致、促進或鞏固經濟處境。非裔美國人、各地區的原住民，常常是這類研究的祭品。以下舉我比較熟悉的、性相關的研究為例。譬如男同志約炮管道阻力較小，出身不同的人比較有機會相遇，進而開展關係，於是窮小子也可能藉此關係改善處境。或者 1990 年代「出道」的女同志開始以金錢衡量彼此在關係中投入多少、是否對等，評估是否繼續關係——那麼消費習慣、「財商」高低、做事有沒有紀律，當然就變成一個人有多大機率能經營長期穩定關係的條件。必需自我提升，才能有長期穩定關係。
據上段描述，你多半已經發現，這些習氣跟性的實現方式沒有必然關聯。異性戀也有麻雀變鳳凰，一樣會估計跟對方共同經營關係或家庭的前景。所以比較合理的談法是，某種經濟活動如何「鑲嵌」在一時一地、某個圈子的思維裡，也就是經濟活動怎麼受到性方面的習氣牽引。
比方說男同志會分「1 號」和「0 號」或「哥」和「弟」，不只影射插入或被插入，實際上也隱含照顧或被照顧的責任分配。1990 年代，這類區分比較穩固，但到了 2020 年代，恐怕已鬆動到純粹是體位偏好，或如「哥」、「弟」只是口惠，類似早餐店老闆喊美女帥哥。
更何況，隨著不同人群交通的機會增加，習氣相互滲透的機會愈來愈多，通常愈難說某群人有獨特文化，遑論主張文化是其他現象的原因。或者反過來說，「小」團體的習氣才會被放大檢視，而往往是因為被放大檢視，才有更高機率被當成其他現象的原因。
人躺平，算盤沒停
關於躺平，或說有生之年成功攀爬階級之梯的機率，這個問題大概就要分兩方面來看。幫助人恰如其分地自我評價比較迫切，幫助人適應工作性質的變化則比較長遠。
各方在關係裡的各種投入，化約為共同媒介——金錢——後，變得可以計算，而人的自我評價，「靈魂的重量」也就變得可比較。
由於滯後效應（按照先前的社會條件養成的習氣，在條件已經改變後，仍約制著行動，例如流浪教師），有些世代在他們的青壯年遇到景氣低迷等不利因素，改善自身經濟處境的機率，遠低於他們還觀察得到的前一代人。如果沒才調或狠不下心「砍掉重練」（去學寫 code！），調整自我評價，讓自己對自己的期望適配經濟處境，長遠來說會比較舒服。
饒是如此，通常也是要搬離都會區、脫離原先社交圈、跟原生家庭或家族重新建立關係等。改變不可謂不大。而對許多人來說，這意味著壓抑自己的個體特質，顧慮親朋街坊的臉面，何況許多人是連原生家庭都沒得依靠。都市至少有得玩。
但放著不處理，只是讓時間決定何時要面對。有時，這會變成關係破局的原因。在田野中，鄭宇廉就觀察到，經濟能力較佳的男同志幫經濟狀況較差的對象負擔開房間、吃好料的費用，長期下來反而讓後者萌生退意，因為雙方不對等、自己沒尊嚴。這些討論在男女、婚姻等論壇板面上，近十年也是司空見慣。
治本之道，多半是矯正滯後效應，但這通常是造福後面世代的人，而且一時的矯正手段，常常也是下一段滯後效應的成因，例如廣設大學和技術學院升格，就是備受討論的議題。
不求治本，而是盡量利用這個時代的條件幫助人適應接下來工作性質的變化，或許是我們能有所作為的範圍。身為僱主，我的公司提供的工作機會，似乎也符合低薪和前景不明朗兩項條件。但也是從微型公司經營者的角度，我會說新興的產品或服務，消費端的願付價格和工作者的願售價格，其間差異能養活怎樣的一家、一群公司，會需要花上五年、十年摸索，其間創造的工作恐怕很難有明朗的前景，只能跟同路的冒險者持續試錯、改進。
以經濟資本的量來衡量的階級關係趨於僵化，亦即階級向上流動的程度愈來愈小、機率愈來愈低。同時，行銷、服務、品味等關於分眾的知識卻是爆發增長。我們面對的未來，說不定很接近《迷宮飯》。沒時間也沒資源的冒險者在地下城打魔物、吃魔物，試著為關於魔物的新知而驚訝，享受魔物料理的滋味，從而說服自己：是幸福的。
Show notes
對我媽媽來說：Annie Ernaux，《位置》，p. 159
年薪未破 70 萬元：於是背貸 40 年買房，再貸二胎出來建立高股息部位，變成 Instagram 上許多人津津樂道的操作。
男同志約炮管道阻力較小：Judith Stacey，2019，《解套》，游擊文化。下文舉的例子都可以在鄭宇廉的論文裡查到。
鄭宇廉就觀察到：鄭宇廉，2023，《年輕男同志的危殆工作與親密生活》，台大社會所碩士論文。p.40-43。這本碩論觀察清晰，文字流暢平易，值得一讀。
偶遇的有趣事物
如同 Open startup，少數自僱者會公布營收情況，有助於同儕增添信心、了解「產業」情況。這位自助書作者 David Kadavy 則是逐月公布，如果有出版書籍的朋友或許會想參看。